Kindle 读书笔记

或许所有人的生活环境都是如此——按照天性来雕琢外表和形象,往往具有惰性和逃避倾向。

“颓废”是无意识的,而无意识是颓废的生命基础。颓废一旦有了思想,心脏就会停止跳动。

我将生活看作一座路边客栈,我不得不待在那里,直到马车从深渊开来。我不知道它将把我带向何处,因为我对一切都一无所知。

但是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……在这些倦怠而空虚的日子里,一种忧伤从心灵产生,传递至大脑,传遍整个自我——因为我痛苦地意识到,万物既是我的感觉,又存在于我的感觉之外,不为我所左右。

我对生活要求很少,而这点微小的要求都无法实现。一片并不大的旷野,一缕阳光,一点点宁静,外加一小片面包,不因为自己存在而压抑,对人无所求,别人也对我无所求——这几点要求也无法实现。就像我们拒绝给乞丐施舍零钱,并不是因为我们吝啬,而是因为懒得解开外衣纽扣掏钱。

但是在生活中,我们人人都被剥削。我在想,被维斯奎兹和他们的纺织品公司剥削,是否会比被虚荣、荣誉、愤恨、嫉妒或无望剥削要来得更糟糕呢? 先知和圣徒行走于虚无的世界,他们被上帝剥削。

我爱这一切,或许因为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去爱,或许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人类的灵魂去爱。无论它渺小到区区一个墨水瓶,还是大到冷漠星空,爱什么都是一样的——如果我们不得不给予爱。

我会很暴力,也会有强烈的冲动,有时缺乏斗志,有时敏感,时好时坏,时而高贵时而卑贱,可从没有一种情绪能够持久,从没有一种情感能经久不衰,能够融入我的灵魂。我的内心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。我的灵魂对它自身很不耐烦,仿佛和一个讨人嫌的孩子在一起;灵魂越来越不安宁,且始终如一。我对一切兴致盎然,却不会受到任何控制。我留心万物,始终在做梦。

我们从不知实现自我是何情景。 我们是两个深渊,是举目凝视天空的深井。

我所写下的东西,尽管写得很糟糕,但它能为受过伤或悲惨的灵魂提供喘息之机,从更糟的东西中分出心来。这对我来说就已足够,或者说,尽管不够,但它起到了一些作用,这就是生活的全部。

我一寸一寸地征服了我与生俱来的精神领域。我一点一点地开垦着将我困住的沼泽。我创造了最佳的我,但我不得不用镊子把我从自我中夹出来。

不管神是否存在,我们都是他的奴隶。

在我的思想和感受中,除了一种毫无意义的想哭的欲望,什么也没有留下。

我站在远处聆听片刻,我对自己没有感觉,却为她们而悲伤,这种悲伤打动了我的心灵。 为她们的未来?为她们的无意识? 或许,并非直接为她们,终究,只是为我自己。

在未被责任和世界、神秘和未来污染的遥远之夜,我回归自我,迷失自我,忘记自我。

我将躺在生活之床上,没有困意,没有同伴,没有安宁,陷入困惑意识的潮涨潮落,像黑夜的潮水起伏,那里是怀旧命运和孤寂的汇合处。

通过迷失去寻找我们的人格——信仰自身赋予了我们这样的命运。

我是一件被扔进角落的物体,一块落在街上的碎布。我卑微地活着,在世人面前装模作样。

我羡慕所有人,因为他们不是我。

要对自己无知,那就去生活吧;要对自己彻底了解,那就去思考吧。

我仅仅在这短暂时刻看见了我自己。我甚至无法再去说我曾经是什么。此刻,我已入睡,因为我认为—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——这一切的意义就是去睡觉。

每当我看见一具死尸,我都觉得死亡是一种离别。死尸看起来像是一件被丢弃的衣服。衣服的主人已经离去,不再需要他那件唯一的衣服。

我看着雨,搜寻自己的感觉。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觉,或者想有什么感觉。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,也不知道我是什么。

让我们摆脱一切责任,甚至那些不属于我们的责任。让我们抛弃一切家庭,甚至那些不属于我们的家庭。让我们身穿癫狂的奢华紫袍,头戴配有人造饰带的虚幻皇冠,靠着那些残留物和不清不楚的东西活着……让我们变成别的什么东西,既感觉不到窗外沉重的雨,又感觉不到内心空虚的痛苦……让我们不带着思想和灵魂去漫步,有感觉,但不去感受,沿着山路,穿过蜿蜒曲折的峡谷,走向没有尽头的远方——让我们消失在如画的风景里……远方一个色彩斑斓的虚无之境……

许多人缺乏个人卫生并非出自本意,而是一种满不在乎的心智表现。许多人过着枯燥乏味、千篇一律的生活,那并非他们所愿,也并非别无选择的结局,而只是他们自我意识的一种钝化,对思维的一种无意识的嘲讽。

这是它们的命运,无法从每天的乏味生活中逃离,因为它们被自己的软弱无力所囚困。

当我独自一人时,我的脑海里妙语连珠,无人能敌。没人说话时,我有着很强的社交能力。但是,当我面对别人时,这一切就消失了:我丧失了才智,再也说不出话来,只过了半小时我就感到疲惫不堪。是的,与人交谈使我感觉像是在睡觉。唯有鬼魅般的、想象中的朋友,唯有我在梦中与人谈话,才是真实的,有实质内容。与他们交谈时,我的才智像镜子里的影像那样闪闪发光。

不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任何人的人才是幸福的。

羞怯是一种高贵,不付诸行动是一种卓越,生活的无能是一种崇高。 唯有单调,这种退缩和艺术,这种轻蔑,裹着自我满足的外衣…… 我们日渐腐化的生命里释放出来的磷火至少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。 唯有忧愁催人奋进。唯有源自忧愁的沉闷是纹章,就像古代英雄的后裔。 我拥有各种姿态,尽管它们在我心里不留一丝痕迹;我有满腹话语,却从未想过将其说出口;我有好多梦,最终却忘记了实现。

耍些小伎俩,说三道四,吹牛的人说着大话,但其实他根本没有勇气去做,每个可怜生物的心满意足(他们的心灵带着无意识的意识),挥汗如雨和散发着臭味的性事,像猴子互相抓挠一样开着玩笑,对自己彻头彻尾的微不足道毫无所知……所有这一切留给我一个产生于混乱梦境的、荒谬而卑劣的、像动物一样的印象,而这个印象来自欲望湿淋淋的外壳,来自情感咀嚼过的残渣……

我感到心满意足,向后靠了靠。黄昏来临,毫无变化,没有下雨,光线中透着模糊而沮丧的色调。我因为停止写作而停止写作。

我认为,我深刻感觉到自己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原因在于,大多数人用感觉去思考,而我用思考去感觉。

一切愚昧无知的坚持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!一切嘲讽的意识不过是一种虚假情感!我的心灵与这些情感、思想、空气和河流的纠葛——一切只说明气味不佳的生活损伤了我的意识。一切都因不懂得说出那句出自《约伯记》的简单而又放之四海皆准的隽语:我的灵魂厌倦了我的生命。

我的梦是愚蠢的避难所,就像用雨伞遮挡雷电。 我感到如此倦怠,如此愁苦,如此缺乏姿态和行动。 无论我怎么去探究自我,所有梦想之路都通往焦虑的空旷之地。

只要我想要表达自我,泪水就会盈满我的眼眶,我将流动起来,如同一条被施了魔法的河,流经我身上的缓坡,向远处延伸到潜意识之中,甚至更远,而尽头便是上帝。

生命的基本弊病就是我们存在意识,而这种弊病进入我的身体,让我感到不安。

一直以来,我都属于那个我不属于的世界,属于那个我永远也做不了的人。无论我不曾拥有的是什么,且无论那有多么卑微,那都是为我写成的诗歌。我不爱任何事物。我唯一的渴望是我想象不出的东西。我对生活唯一的要求便是请生活继续,但不要让我感觉到生活。我对爱唯一的请求便是请爱一直是遥远的梦。

我爱你,就像倚靠着甲板的栏杆看两条船擦肩而过,面对着它们的离去,有一种莫名的渴望和惆怅。

无人会厌倦做梦,因为梦意味着遗忘,遗忘无关紧要;清醒时刻是无梦的睡眠。我在梦里将一切事情做了个遍。

我像培育温室的花朵一样培育仇恨行为。我为自己反对生活而自豪。

一切问题都无法解决。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,核心在于根本没有办法去解决。寻找事实,也就意味着这事实根本不存在。思考,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行动。

我内心的急躁情绪一直在力图让我远离平和,而我的惰性又让我留在原地。

这个码头,这个下午,还有大海的气味,全都汇聚在我的焦虑之中。虚幻中的牧羊人手执长笛,而此时此刻,因为没有长笛而令我想起长笛,幻影牧羊人的长笛并不比我回想中的长笛更加有魅力。这一刻,我内心波澜不惊,河岸边遥远的田园风光令我痛苦不已……

我们从未爱过什么人。我们的所爱不过是某人的理想化身。我们爱的是我们自己的观念,即我们的自我。 这一点适用于爱的全部范围。在性爱中,我们通过另一个人的身体,寻找自己的愉悦。在无关性的爱中,我们通过自己的观念,寻找自己的愉悦。但事实上,从逻辑上说,他是完美的爱的逻辑表达者。他是唯一不会伪装和欺骗自己的人。

理解是最令我们厌倦的事情。生活意味着不要思考。

写作就是遗忘。文学是忽略生活的最佳办法。音乐使人平静,视觉艺术使人快乐,现场艺术(如戏剧和舞蹈)给人欢愉。文学从生活中淡出,把生活转入一种睡眠状态。

孩子们尤其富有文学性,因为他们说出的是自己的感受,而不是别人教给他们的感受。有一次,我听见一个孩子说他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,他没有说“我想哭”。大人,也就是傻瓜才会这么说,而这个孩子却说“我感觉到了眼泪”。这句话多么有文采,像是受到了著名诗人的影响,如果这个诗人能想出这句话的话。

在他的日记里,当我读到埃蒙德·谢里(10)所说的那句话,也就是把思考的结果看成是“意识的意识”时,我觉得这句话可以作为对我心灵的一个直接引注。

平庸是智慧的表现形式,而现实——特别是当现实是乏味的和未经加工的时候——便成为一种对心灵的自然填补。

放弃是一种解脱。无欲是一种力量。

在我们的永恒旅途中,除了我们没有别的风景。什么也不属于我们,甚至我们自己也不属于我们。我们什么也没有,因为我们什么也不是。我将什么样的手伸向什么样的宇宙呢?宇宙不属于我,因为宇宙就是我。